我们整个村子都姓刘,所以叫刘家村。
在我8岁时,村中掀起了一股热潮,家家户户都张罗着要盖新房。新房自然也是建在原来的村子里,没有一户是离开了刘家村的,唯独我家和大伯家搬到与村子相望的山对面。这里并不是其他村子的聚落,不过是其他村子的土地,一眼望去是一块块的农田,一片片的玉米地。
刘家村可以说是承载着我们的一生,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生的根我们难以拔出并剥离,我们都不想离开刘家村。一个村子里难免会有斗斗嘴的时候,但总的来说还是和和气气的,谁家有个困难大家都主动上门帮忙去。
由于地势原因,我们需要重新找地基。在村子里几经寻找,终于找到两块合适的土地。这两块土地是一个女人的,我管这个女人叫大孃。她可是出了名的好女人,村里哪家有个什么大事儿小事儿的,她都积极主动去帮忙,她对谁都很友好。
80年代时,她的丈夫去了大深山挖煤,一次地震中不幸去世。她的公婆在她嫁过来之前便离开了,如今家里就留下她和她一岁半的儿子。丈夫走后,媒婆都为她纷纷踏门而来,她都委婉拒绝,这些年来,一直如此。直至如今,她始终守护着她们的家,守着她的丈夫和孩子,守着那座布满爬山虎的土巴房,还守着那片田地……
那天,我随父亲和大伯去她家和她商量买地的事儿,刚开始她很委婉的拒绝了。父亲和大伯见状不甘心,又近一步和她谈判。
父亲说:“妹子啊,咱们都是一个村的,我打小就和孩子他爸是兄弟,我们不想离开刘家村,再说你也不希望我们离开是吧!?”
说到孩子他爸,她把扫把敲了一下,空气似乎变了味道。我悄悄地把目光从扫把移到了她的侧脸,她的脸阴了下来,极其难看。
沉默了几秒,她严肃地开口说:“你说啥这地俺也不卖!”
……
父亲估摸着她是嫌弃价格太低才如此坚决,父亲皱着眉,长叹了一口气,拍了一下额头。接着说:“这样,大妹子,价格要多少你开口!”大伯也在一旁迎合着说:“是啊,妹子,你开个价,咱都好说,好说。”
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,杵着扫把,低着头沉思了两秒钟,抬着头看了一眼她丈夫的遗像,随即松开了扫把。扫把在地上摔得声响,扫把伴随着响声静静地躺在地上,我们也静静地看着她……
“你们走吧!”她淡淡地说。
大伯可能是太心急了,赶紧说道:“别这样啊,大妹子,孩子他爸肯定也是愿意卖给我们的。”
没想到这一说,真正引发了火山爆发。
大孃瞪大了双眼,狠狠地看着我们大声吼着说:“你们什么都不知道,这土地就是我的命!还一个劲儿的在哪儿叫孩子他爸兄弟,你们知道这地对孩子他爸意味着什么吗?……”
我们都吓坏了,听了这话我们不免有些惊心动魄。我“哇”的一声哭了,扑进父亲的怀里。大伯和父亲见状不对,急忙道歉说:“妹子,是我们不对,你别生气,我们这就走!”
父亲抱着我弯着腰跨过那道又矮又窄的门时,我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,模糊中看见大孃的眼里不知何时也塞满了泪花,却始终没有流出来。多年以后我似乎明白,那时的我们真是太蠢太笨了。我们一点都不了解大孃,我从大人那儿听来了“底线”这个词。也许大孃心中的底线就是我们眼中那可以用金钱换来的两块地吧。在这片土地上,她坚守住了曾经的那份初心和爱,不只属于她,也属于她的家,更属于那一时代的他们。
就这样我们离开了刘家村,去了别村家的玉米地。
多年后,我回到刘家村。刘家村可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啊,泥泞的公路也变成了干净宽敞的水泥路。新房子都是红砖、白墙和新瓦盖成的,好几家还在墙的外面贴了滑溜溜、亮闪闪的瓷砖。有几栋两层楼的新房子,像别墅一样漂亮。
但有一样始终没变,那就是大孃家的土巴房,在高大的砖房下显得格外的渺小和破旧。黄昏时分,落日的太阳照在土巴房上显得格外的温暖,一条白色的小狗追着一个小孩迎着夕阳往家的地方跑着,他们的身影同落日余晖逐渐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