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专程去沙雅,是看一个叫乌依古尔的年轻男人。我千里迢迢,从遥远的上海复旦大学赶去。我要找寻乌依古尔坚持回来的答案。
乌依古尔是我的学生,是教书到现在最让我引以为傲的学生。
大学毕业后,在我的力荐下,乌依古尔完全可以留下来,帮我一起搞科研。先做讲师,以后副教授、教授。凭乌依古尔的聪明才智,他甚至可以有更高的舞台,取得更大的成就。乌依古尔却说,老师,我要回去。我要回到我的沙雅,回到我的塔里木河……
我说,乌依古尔,你怎么那么拧呢!
我恼乌依古尔的不知好歹,回到沙雅,他能做什么呢?他不能让自己的大好前途就这样付之东流了啊!
那一天,是我们的第一次争吵。事后,乌依古尔再三向我道歉,说,老师,对不起……但乌依古尔的想法,却是始终无法改变。
毕业后,乌依古尔果真毅然决然地离开上海,回到了沙雅。
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没有和乌依古尔联系。
哪怕是乌依古尔打电话到科研所,我也拒绝接听电话。我真的是不明白,乌依古尔,我亲手教授起的这么一个优秀的学生,为什么就不知道好好钻研下去,不努力在科研上好好走下去呢?这实在是太让我感到失望了。
乌依古尔给我寄了信,信到了我的桌上。
信在桌上摆了好久。我想把这信扔进垃圾箱里。我心里是这么想着的,但我没有真扔,我看了看,就出去了。
第二天,我回到办公室,又看到了这封信。我还是没忍住。既然没扔掉,那就看看吧。我拆开了信,信上,乌依古尔说,他现在研究时遭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,实在没别的办法,他需要我给予帮助。
我给乌依古尔打了电话。
乌依古尔听到我的声音,非常地激动,再三说,老师,谢谢您,谢谢您愿意帮助我,谢谢您……
我说,客套话不用说了,说说你的问题吧。
乌依古尔一股脑儿地说了。
能回答的,我一一帮乌依古尔做着解答。不能回答的,我用张纸,一一记录下来,帮助他去查询。
从那一刻起,我和乌依古尔开始时不时地联系。
乌依古尔说,老师,我要改变沙雅的面貌。
我并没听懂乌依古尔的意思,我问他,你要干什么?
乌依古尔说,老师,您将来会知道的。
通过电脑,我还和乌依古尔视频。
视频中的乌依古尔,黑黑的,瘦瘦的,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了人,直到眼前的这个人讲话,是乌依古尔,没错。
我说,乌依古尔,你黑了,也瘦了。
乌依古尔说,老师,但您看,我整个人是不是特别精神。
这倒是的。我点点头。
我问乌依古尔,为什么,你一定要回沙雅,而不愿意留在上海呢?
好一会儿,乌依古尔说,老师,有一天您会明白的。
有一天,乌依古尔给我看了一张照片,照片上黄黄的,全部都是黄黄的,整个色调都是黄。
我说,这是沙漠吗?
乌依古尔没直接回答我。
他只是说,老师,请您来沙雅看看。
我来到了沙雅。
我看到了乌依古尔,比起视频中的他,更黑更瘦了,但似乎,也更精神了。
乌依古尔开了辆车,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。车上,乌依古尔给我讲了一个故事,一个他儿时的梦想。那个时候他还小。小小的他,和伙伴们,漫步在沙雅,漫步在塔里木,一望无垠的就是那黄黄的,全部都是黄黄的色调。他小小的梦想就在这时诞生,他梦想这里不该只是这一种颜色,他要改变这一切,他希望能有更多的颜色在这里,到那天,他会在这里,唱上一支歌……
在乌依古尔叙述故事时,我们到达了一个地方。那里,似乎并不属于这里。那里是一大片的绿,绿树成荫,遮盖了地上的黄,黄黄的沙土。
乌依古尔很平静地看着我说:“老师,您知道吗?这些黄黄的沙土,其实并不适合种植绿树,而塔里木的沙漠化,却是越来越严重,每年都有大量的土地无法种植,我们能趋于生存的土地越来越少。所以,我必须要回来,我感谢您帮助了我,帮助我攻克难关,让这片绿留在了沙雅,留在了塔里木!”
我看着乌依古尔,还能说什么呢,眼前的这个年轻人,无疑是我这一辈子最值得骄傲的学生了。
我仿佛听到,天空中,树荫下,那一支乌依古尔唱起的悠扬绵长的塔里木之歌。